她虽然十五岁就生了我,可是至今看上去依旧是一幅二八少女的容貌,杨柳细腰,盈盈能做掌上舞,同时她还是一个极有才的女子,琴棋书画,无所不容,吹拉弹唱,无所不精,若是放在名门世家,绝对称得上是才女,之所以没人说她是才女,是因为她身处娼门。
她是金陵城里赫赫有名的花魁,赛仙楼的当红头牌,放眼江南,都是数一数二的名妓,偏偏她却一点名妓的风范也没有。
别人家的名妓呢,要不清高自许,目下无尘,千金难见一面;要不身在烟花巷陌,心在书香世家,卖艺不卖身,视如粪土;反正都是端着架子,讲究个的,轻易见不着面,若是老鸨,时不时还要甩了脸子,发一发属于名妓的小脾气。
可我娘不一样,她什么腥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,只要钱给到位就成,对待老鸨也是和颜悦色,从不耍半分小性子,赛仙楼的柳妈妈纵横风月场数十年,见过的烟花女子千千万万,也从来没碰到过我娘这样,没骨气,没架子的「名妓」。
别的名妓喜欢和王孙公子,书生秀才闹出个风流缠绵的爱情故事,可我娘却偏好满身铜臭味的商贾,楼里的姑娘们说她荤素不忌,她却沾沾自喜,说富商好伺候,只需要陪着吃吃喝喝就好,给钱也很爽快。
别的有了儿女,就会母性发作,哪怕拼个,也好保全自己儿女一片清白,比如曾经和我娘同为花魁娘子的王榭燕,她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如花,远离楼中的是非,就不惜划花自己脸庞,去后厨做了烧火婆子,安静度日。
我娘倒好,据说我还没有出生,她就和柳妈妈商量好了,我如果是个儿子,以后就做龟公,长大以后接手赛仙楼的打打杀杀,,我如果是女的,就自小培养,将我再打造成一个名妓。
小时候我也觉得她没骨气,太怂,但长大以后我就觉得这样也不错,我实在舍不得这花魁专属的锦衣玉食,高裘软枕。
若我娘像如花他娘一样,要我放着好日子不享受,为了所谓的清白和骨气,从小去后厨做烧火打杂,我只会骂她脑子进水。
赛仙楼的柳妈妈觉得我娘识趣,也乐得卖我娘一个人情,任我在没及笄前,逍遥一段日子。我喜欢听戏,听评书,听各种故事,于是大多数时候,我都流连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,各种鬼混。
名伶青衣的戏我听过,草台班子我也逛过,名动金陵的说书人快嘴刘的评书我听过,街头小巷的白胡子老头讲的民间野史我也能听得津津有味,要不是书院的先生嫌我出身低贱,不让我进门,我还想去书院听那些老夫子讲史记呢。
历史中的风流人物数不胜数,尤其是本朝开国时,更是文臣武将,各种群星璀璨,别人都雄才大略的太祖,喜欢雄姿英发的高昌候,钦佩运筹帷幄的安陵候,总之别人钦佩的都是各种豪气冲天的英雄人物,可我唯独喜欢初代魏国公萧三牛。
他是给太祖爷喂马的,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上镇守后方立功的机会,他却吓得尿裤子,真真是个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的怂货,可就这样的一个怂货,立国后竟也被封了国公,这样好运和帝宠真是由不得人不羡慕。
我以为我能一直这样逍遥下去,直到我十五岁的时候,接过我娘的招牌,成为一名名动江南的名妓花魁,过上我娘那样没羞没臊,锦衣玉食的好日子。
可就在我十二岁那年,我的生父忽然找来了,他就是当代的魏国公,我羡慕对象萧三牛的后人,他的目的很直接,带我和我娘回京城。
如果是别的女人呢,面对这样的情况一般会有两种选择,一种爱子心切,考虑长远利益的,也许会直接一根白绫吊死,只为了让认祖归的女儿不在蒙羞,成为名正言顺的大家闺秀;还有一种呢,会利用男人的,趁机要求男人给自己一个名分,好飞上枝头变凤凰,可我娘不一样,她是个恨怂,很笨的女人。
她欢欢喜喜的好了行李,老老实实的和柳妈妈交了赎身银子,也许是觉得我娘真的太听话,太傻了,柳妈妈竟难得的慈悲起来,破天荒的只收了我娘这个花魁娘子一百两的赎身银子,三等小桃红前年嫁了个绸缎商,还是五百两的赎身银子。
我爹说由于国公府如今帝宠不在,颇多,所以不能给我娘太高的名分,恐怕只能是个贱妾,我娘说没关系,就算是个通房丫头她也很乐意,毕竟她可是从来没去过京城,没进过国公府呢,不过我爹得给他两千两银子。
我觉得这是我娘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,明明她早就花了一百两从柳妈妈那里赎身了,结果她却告诉我爹,柳妈妈要她交两千两的银子赎身才放她走,她和柳妈妈就这样里应外合,敲了我爹两千两银子。
我爹问她,你做花魁名妓这么多年,就连两千两银子都拿不出了吗,我娘说,她赚的钱全都我们母女俩吃吃穿穿花光了,我爹一打听,果然如此,我娘这些年带着我,可是顿顿鱼翅鲍肚,大鱼大肉,穿的也是各种绫罗绸缎。
钱包颜色与财运
两千两银子对于我爹这个官宦子弟,小数目一个,就这样我娘顶着通房丫头的名头,带着从柳妈妈那里分来的五百两,欢天喜地的领着我进国公府了。
到了京城,她也不忙着到我爹那里献殷勤,争恩宠,也不忙着和魏国公府的其他姨娘,争名分,而是迷上了国公府里各种各样精致的吃食和衣服,每天闹得鸡飞狗跳,让厨房给她送吃的,要绣房给她裁衣裳。
不出一个月,我娘模样大变,杨柳细腰吃成了水桶腰,脸上各种红疙瘩乱冒,我劝她适可而止,结果她却气得跳起来,连声骂我小兔崽子,说我拦着她吃好喝好,边骂边吃,骂完我我娘也啃完了厨房刚刚送来的三只冰糖肘子。
这时候,我娘才想起来争宠,于是她穿了一身花花绿绿衣裳,涂的花红柳绿,去给我爹送晚膳,据说我爹看着她那张油腻腻,猴一样的脸蛋,直接就吐了。
府里的姨娘,都说我娘这时目光短浅,丑人多作怪,我爹不理会她,她又闲不住,于是就整天和府里的婆子混在一起,说长道短,整天扒拉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闲话。
人丑了,腰肥了,我娘似乎脑子也废了,琴棋书画记不得了,吹拉弹唱也弄不了了,她的手太胖了,就像一根根藕节,琴弦只会活生生卡在她的肉缝里。
我走的那天,我娘没哭,她很高兴的啃完了两只脆皮乳鸽,和婆子们讲,那个小兔崽子终于走了,再也没有人能她吃好喝好了。
我爹并没有多在乎我这个女儿,要不然也不会我和我娘金陵十数年,他之所以接我回来,是为了让我进宫选秀。